玄之玄

布袋戏(金光、霹雳)系列无情的点赞机器人

【史鳞】日暮

镇上新搬来两个老头。

这事发生在这个沿海的小镇上不太寻常。平常只有翅膀长硬的年轻人飞出去的,极少有外面人新搬进来。

老头老太太们喝口茶串个门的工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全镇几十户人家。

大家对这两人充满了好奇,磕着瓜子闲聊,说什么的都有,但好客的天性还是让大家飞速接纳了他们,原因无他,谁能拒绝会跳舞的帅老头呢?

这两人跳舞太厉害了!爵士、探戈、广场舞,应会尽会,身姿挺拔,舞步灵动,一瞬间就吸引了那些半辈子都没走出过家门200里地的老太太们,哪怕顶着家中老伴传来的巨大压力也忍不住想要打听些更多情况。

这时,带着乡亲们对八卦的热情和探寻生人底细的艰巨任务,居委会朱奶奶走马上任,主动敲响了102室的门。

朱奶奶等在门口,心里琢磨着待会进去了应该如何开口,思绪刚起了个头,就听到咔嚓一声,老旧掉漆的木门被向内打开,她连忙抬起头露出标准的和善笑容。经过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她顺利被引入到客厅,一落座立马就开始四处打量周围环境。

在来之前她曾在心中设想要打开的话题,不外乎是两个老爷们住在一起多少生活不会很方便,家里始终还是需要有一个女人操持家务,只等着他们稍微打开一个口,她就能马上顺藤摸瓜攀附上去。

但是现在她眼前看到的一切与心中的设想不说有多相符,至少也能认为是毫不相干。

门口的鞋架上放得整整齐齐,覆盖着电视的蕾丝布洁白如新,厨房灶台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各式调料摆得井然有序,远处似乎是卧房的地方摆着两张单人床,床上被褥叠得四四方方,床单被抚得十分平整,采光明媚,通透光亮,地面甚至都看不到一根头发。

朱婆婆原本准备的一车话,在进来以后就熄了火。对着这样干净整洁的房子,她实在说不出那些表面看起来合理的‘惯例’,毕竟也不是每个老太太都能把屋子收拾得这样好,能这样贴合使用者的心意。

为了化解还没发生的尴尬,她低头端起茶喝了一口,齿颊留香!能泡出这样的好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的,她不经庆幸那些话还没说出口,不至于惹恼主人被赶出去。

人都来了,总还是要有些收获,她开始干正事——打探新邻居的情况。

两人一个姓史,一个姓北冥,姓史的年岁稍微大一些,刚到古稀,北冥的年龄小一些,也到了花甲。家里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不爱跟老头住,所以他们便趁着退休相邀来这安静祥和的小镇过些太平日子。

“只是一起搭伙过日子的老头。”史艳文这样回答。

他很喜欢‘搭’这个字。两个人在一起,才能搭建一个家,一个有屋顶遮风挡雨的家。屋顶不也是由各种单独的木棍组合搭建而成的吗?

两个不同的人就像两根独立的木棍,彼此保持一定的距离屹立在地上,当他们想要互相靠近时,朝天的那头逐渐靠近,立地的脚原地不动,最后彼此支持成一个稳固的形状,才能成就顶天立地的人,人也是由两笔组成的。

现实中的人想要做出这样的动作是非常艰难的,即使是技艺高超的杂技大师也需要在和互相信任、能交托彼此的搭档进行无数次训练之后,使上全身力气才能表演出这样令人惊心动魄的动作。两个人的头互相抵着对方的肩膀,下巴卡住脖颈,将自己完全交给另一半,只有充分的信任才能使双方以一种非凡的姿态立定在这天地间,一方稍微的迟疑都会使之崩塌破灭。观众们用眼睛就能直观感受到这有多不容易。

正是他们现在这样。

两人看着一点都不显老,银丝掺着黑发,看着像50出头。他们体态本就挺拔,时间的流逝似乎只停留在脸上的褶皱上,衰老没有令他们蹒跚佝偻,走起路来丰神俊朗,若是年轻时候,不知是何种风姿。

见他们进退有度,对答如流,似是文化人,又夸当地是安静祥和,朱奶奶十分自豪,顿时就放下了戒心,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两人在这远离恩怨俗世的地方过得随心惬意,除了吃过晚饭的广场舞消食运动之外,他们彼此尊重着各自的喜好。

北冥封宇喜欢游泳,寒冬酷暑都不能阻拦他跳入水中畅游。史艳文总是早上陪着他一起走到公园的人工湖旁,看着他像一尾游鱼般扎入水中后,把他留在地上的衣服收拾收拾放进早就准备好的塑料袋中,提搂着自己的佩剑到正中的广场去打拳舞剑。

等他两套拳打完,剑也舞了几个来回,身体微微发汗时,就及时收工回到他入水的地方等待着‘美人鱼’上岸,两人再相携着在附近走走。

有时逛逛超市,讨论着如何丰富晚上的配菜;有时参观参观古城老旧的街道,看看那些饱经风霜的古建筑;有时站在岸边看别人钓鱼,指点一下关键技巧;亦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路边的石板上看背着行囊的人们来来去去。

日子虽平淡,也因身边陪伴的人而获得了一些趣味。

偶尔有惊险刺激的时候。

史艳文路见不平参与到抓小偷的事件中,被小偷随身携带的小刀划破了衣服,好在警察及时赶到,人也并没有受伤,北冥封宇却被吓得不轻,怒斥他不知道自己一把年纪还要出去逞能。

而北冥封宇在浮上水面时可能会跑错上岸的地方,或者一时兴起在水中忘了时间,让等在岸边的史艳文在岸上焦急,但也苦于跳下去找人也不知道人在哪,只能在岸边踱步。在人找回来以后念叨以后不让他再去游泳,但下次出门前早已准备好了他要更换的衣物。

这样那样的琐碎事无一不提醒着他们已经不再年轻的事实,即使为了相伴的对方,也不能再肆意挥霍身体。

这天,北冥封宇在电视里看了一场主人与忠犬的电影后,开始对养宠物充满兴趣,除了史大哥固定时间要看的新闻外,其他时间一律都要看各种动物相关的节目。

他越发坚定的想要给这个家庭增加一名新成员——一只活泼可爱毛茸茸的小狗。

他开始在主动或者被动提起的各种话题中插入夸奖狗狗的话题试图引起史艳文的关注,希望通过量变引起质变,获得他的支持。

然而史艳文轻易识破了他的诡计,以养狗的各种不便来拒绝北冥封宇想要养狗的提议,为了彻底消灭那些刚刚燃起的火星,故意使用一些异常严厉的言辞来断绝他的妄念。

不能被完全消灭的希望总是以更猛烈的态势卷土重来,很快北冥封宇又转头开始关注到了异宠。

在得到诸如不需要出门溜的猫和仓鼠、吃得少的鹦鹉、不会掉毛的蟒蛇和会冬眠的乌龟等等之类新的提议后,史艳文突然开始认真考虑养狗的好处了。

比如说在两人出现一些小争端又抹不开面子主动开口时充当缓和的保险。

再比如说某人赖床起不来时能有一个生物闹钟提供叫醒服务。

还比如说一起去逛菜市场或者超市的时候能顺便充当苦力提提篮子什么的……

于是,史艳文悄悄托朱奶奶帮忙,看看附近有没有能领养的小狗,当他抱着一只混到分不清毛色和血统的杂色小狗回来,亲自放在北冥封宇手里时,冰雪顿时消融。

北冥封宇两只手托着不敢用力,手指轻轻拨弄着奶狗的绒毛,轻轻感受着它的温度,心都要融化了。

“这狗我怎么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呀?”他结结巴巴地问,眼睛似乎被粘在了狗身上,挪动不了半分。

“中华田园犬。”史艳文酷酷地回答。

“中……那不就是土狗?”他鄙视地看向对方,不满对方的态度。

“好养活。”史艳文继续酷酷地解答。

狗有了,下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取名字了。北冥封宇犯了难,他好像回到了自己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翻遍典籍也想要找到一个最美好祝福的字做名字。

他愁得一整夜都睡不好,在床上躺几十分钟就要爬起来看看狗,再回去接着想。就这样,到天亮时,两人一狗都拥有了不需要佩戴的墨镜。

究竟是选个贱名好养活还是取个文雅的名字寄托祝福?北冥封宇决定把这项艰难的抉择交给小狗的另外一个主人,而史艳文没有犹豫,一瞬间就破解了难题。

他说,不用取名,就随便叫吧,取了名字容易有感情,容易留念想。

这一次北冥封宇难得的没有提反对意见。

如果换做年轻的时候自然不同,如今的两人见惯了生离死别,自己也即将行至终途,如此这般他更能理解他的内心想法。

他假装没看到史大哥低垂着看狗的表情,借口要准备早饭逃离了现场。

没有取名字,但是其他方面他们二人都对狗倾注了全部的关爱。史艳文一日三餐给狗准备餐食,而北冥封宇自己吃零食总也要分给狗几口,加之遇到开心的时候也要给狗加餐,这只小狗在一眨眼的时间内就像起球一样飞速膨胀了起来。

邻居们看着狗胖得走路都吃力的样子十分心痛,明里暗里想要劝说他们不要给宠物喂得太胖,但不知是北冥封宇听不懂还是如何,对于众人的暗示他不但没有感到羞愧甚至还隐隐有一种自豪之情,

到了后来,每每大家说起,他都要费劲把狗抱到大家眼前,以方便他们当面夸赞。眼看着这个实心猕猴桃被一双手紧箍着举到空中,只能徒劳地蹬腿时,大家都只能应和着随便夸几句,以求这个可怜的小动物赶快结束这场酷刑。

史艳文在一旁也是无可奈何。

早在之前他给小狗买的架子床被睡塌时他就发现情况不对,当时北冥封宇也似乎觉得这狗有些过于圆润了,可架不住小狗总是用湿润的眼神乞食。

狗对于人性的把握超乎人类的想象,它总是能知道在谁那里更容易得到食物。在史艳文那里碰壁了两次以后它就再也不会找他卖惨了,连个楚楚可怜的眼神都吝啬得表露出给他,但是一日三餐的定额份量还是照常来找他要。

但是对待北冥封宇它就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样子,似乎大老远看着他它的眼眶就会自动分泌出透明的液体,看起来眼泪汪汪,再加上小兽般委屈的哼唧,那个好心人就会马上把好吃的塞进它的嘴里。

减肥不外乎少吃多动,在少吃上面的对策失败,那就只能多动了。

他们二人为了帮助小狗多运动,只能增加外出遛狗的次数和时长。但是随着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小镇最热闹的街区也逐渐有人开始摆设夜宵摊。他们每每带着狗路过那处,一人一狗就走不动路,往往晚上散步回来不但没有消耗多少能量,反而连吃带拿的还各长胖了几斤。

史艳文能冷硬地拒绝小狗求食,却管不住北冥封宇这个成年人,一下没看住人就已经在店里点餐了。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他们迅速组成了联合战线,小狗负责望风,北冥封宇负责寻找食物,而只要北冥封宇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忘记旁边的小狗。

两人为此吵了不知道多少次,史艳文认为北冥封宇一贯溺爱孩子,过度的爱是害;北冥封宇则认为史艳文太过冷酷无情,剥夺孩子(?)吃饭这项神圣的权力。

以往吵架大家都点到即止,回家洗洗睡了第二天又是崭新的一天,但是这个晚上两人都有点上头,言辞也愈发激烈,就在双方愤怒即将到达顶点之刻,北冥封宇怀揣着长久积蓄的怒气带着狗夺门而出。

摔门声造成的巨响在史艳文心中回荡,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任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

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再回神时天都已经泛起了白光,他撑起麻木的四肢,看着屋内丝毫没有变化的成设,房间的床平整得和昨天早上一样,一股恐惧席卷而来,他,在外面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他一个人,外面那么黑,能去哪里?会不会掉进入坑洞里呼救都没人听到?

史艳文茫然地在平时常去的地方搜寻,没有任何收获。胸口闷闷的,隐隐作痛,他用力喘息了几下,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让他的心脏跳动都变得艰难。

他连要去哪找他都不知道,他自嘲地苦笑。

就在这无计可施的时候,远处人群聚集的地方传来哄闹声,还夹杂着几声狗的叫声,那声音听着耳熟,很像自己家养的那只狗,他赶紧收拾收拾心情往人群中走去。

还没等靠近,隔着层层人群他就看到了满头大汗被狗拉着走的北冥封宇。他看似走了很长的路,满头大汗,疲累不堪。前面的胖狗着急忙慌地往前跑,他也不放松手里的牵绳,被狗带着向前。人群以为主人带着宠物在健身,都为它的努力喝彩。

狗本来在奋力向前蹿,空气中飘来了熟悉的气味,它瞬间就兴奋起来,吐着舌头甩起飞沫就要往史艳文身上扑。

原来,北冥封宇半夜一跑出去就后悔了,外面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见,可这一点都不影响狗,狗还以为是临时加场的出去玩,激动地在外面瞎跑,他想了想,回去也是满屋子火药味,不如就在外面走走。

带着狗在外面逛,看着漫天星河和掩盖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的月亮,他彻底平静了下来,可等到他想要回去的时候却傻眼了,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不知道跟着狗走到了哪里。眼前的一切都那样陌生,夜色和光亮交替,他一时有点恍惚,好像被迷了眼,忘了来时的路。

回家的渴望鞭策着他,走错路的挫败感令他倍感煎熬,在昏暗的环境中更不易看清,来来回回似乎又走上了前路。

“所以,因为天黑找不到回家的路,你和狗在外面走了一夜?”

“是啊!可不是!这傻狗在外面玩了一夜,每次走错路的时候都误以为我还想外面继续玩,所以又带着我在外面再转一圈,直到天亮了它才感觉到饿,只想回家吃饭睡觉,才带着我往回去的路上走。”北冥封宇气愤地说。

史艳文颇有些无语,虽然这经历十分值得同情,但是他总感觉这行为有点蠢……

不过……史艳文突然意识到不太对劲,联系上之前北冥封宇游泳偶尔会忘记上岸的地方,喂狗总是喂了又喂,加上这次找不到回家的路,他该不会……是得了老年痴呆了吧?

他看向北冥封宇的眼神中充满着同情和了然。

他蹲下身摸了摸狗的头,然后对北冥封宇郑重的叮嘱。

“以后千万不要放开牵狗的绳子,无论去哪,无论发生了什么。”

“哦,哦,好。它是有家的狗,放开绳子它就变成流浪狗了,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北冥封宇一本正经地保证。

史艳文怜悯地也拍了拍他的头。

为了帮助患病老人()进行康复训练,史艳文特意制定了严格的计划。

例如增加在家附近遛弯的时间和次数、在不同时间以适应不同光线及天气变化下的附近环境、随机更换回家的路线以方便大脑在记住附近样貌时能呈现出立体的多角度、观赏覆盖在小区周边的植被生长情况和店铺功能等等。

北冥封宇都不由得感叹:“原来从后面看那栋房子那么矮啊,还没有旁边的树高。”以及“原来这周边有这么多好吃的店都没来过。”

除此之外,史艳文在从小区大门口到家门口的楼道中都挂起了彩灯,每到天黑以后,五彩的光撕破黑暗,承载着指引迷失的人回家的希望。

对此北冥封宇毫无所觉,只是偶尔惊异于对方变得超乎寻常的“贴心”,总是能在他思虑的上一秒或下一秒就已经准备好应对的方案。

‘他该不会在我肚子里放了什么虫子或者在脑后植入了什么芯片吧?’他一手摸着肚子一手去摸后颈,开始胡思乱想。‘该不会连我现在想什么都知道吧?’他装作不在意偷偷去瞧他,正巧史艳文疑惑地转过头来,四眼相对,他立马心虚地扭头,尴尬地正要随便说些什么,就被路边的小石子跘了一下一脚踢在狗身上。

史艳文和狗同时发出了:?

“又怎么了……”看着北冥封宇突然加速向前跑的背影,史艳文不明所以。

天气转凉以后史艳文就禁止北冥封宇下水了,虽然北冥封宇一再保证自己不怕冷并且有多年的冬泳经验,可由于无法拿出绝对不会出现任何意外情况的可靠证明,再加上冬天穿的衣服多,到时候一身湿漉漉站在岸边穿衣也非常容易感冒,有些麻烦,所以就只好顺从。

在史艳文的严厉监督之下,小狗终于恢复到了正常的三餐,体型慢慢恢复正常,散步的步伐都变得轻盈了不少。

在回家的路上,北冥封宇间或也会开玩笑地将狗抱起,故意学史艳文严肃的样子问它有没有记住路线,瘫在主人怀里的小动物则会开心的回报它热情的口水。

但,时间从来不等人。再漫长的路也总会有终点。

这天,史艳文平静的躺在床上,再也没有醒来,他的时间用尽了。

北冥封宇第一次见史艳文起得比他晚,得意了好一会儿。为了捍卫史艳文宝贵的睡眠时间,他被子都没叠,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叮嘱狗一定要保持安静,不可以吵醒他,便轻轻哼着歌开始准备早饭。

是吃煎吐司和鸡蛋呢?还是煮一碗家常的汤面?或是健康的牛奶泡麦片?这些都不行!他决定了,今天一定要来点不一样的。在准备的过程中,好几次想要询问史艳文意见的冲动都被他努力抑制,他怀着一股不服输的气势一定要靠自己解决所有困难,让全家吃上他充满爱的早饭。

可这只狗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一再让它不要发出声音,它总是在旁边发出委屈的呜咽声,一会儿用爪子挠房间的门,一会儿围在自己身边转个不停,赶都赶不走。

啊!怎么史艳文还不起来,快管管这条狗!北冥封宇忍无可忍,冲过去一把掀开了那已经没有起伏的被子,睁大的眼睛瞬间像被无数暗藏的利刃攻击,胀痛混合着酸涩,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滴在那已经失去温度的咽喉旁,一路蜿蜒着滑了下去。

接下来,接下来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狗一旁在叫唤,有很多人围在旁边说话的声音,闹哄哄的惹他心烦。

邻居一发现这个噩耗很快就通知了社区居委会,顺利联系到了家属,他们都说在很远的地方一下赶不回来,烦请他们帮着处理一下后事。大家担心这事对北冥封宇的打击过大,都轮流陪伴着他,但他十分抗拒外人进出这间房子,总是偷偷趁大家晚上回家睡觉时将房门上锁,并在第二天拒绝他人访问。

他在大家心中的形象从得了老年痴呆还失去老伴的可怜人变成了一个无法沟通的坏脾气怪老头,渐渐就不再主动靠近了。

他气愤大家的小题大做,也厌恶那些人走来走去不停制造的噪声,他很好,完全没有大家认为的那样糟糕,他还有狗在身边,他还有……还有……好吧,他还有狗。

他的老年痴呆更加严重了。

他有时觉得史艳文还在这里,只是在房里睡觉躲懒不想陪他出去遛狗。气鼓鼓地掀开被子看到旁边的空床又默默躺了回去。

有时又觉得史艳文从来没有陪他来过这个地方,这一切都是假的,甚至从来没有过史艳文这个人,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见过面,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他偷偷在被子里抹着眼泪。

有时又觉得史艳文只是已经提早出去买菜了,忘记叫自己,他连忙牵着狗就去外面找。

走在宽阔的马路上、走过熟悉的拐角、走过有树荫的小道、走过人来人往的公园、走过热闹的街市,兜兜转转,哪里都没有,那个人,那个自己仰望了一辈子的人在哪里?

他站在人群中,周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像个走错了舞台的小丑,同这个世间格格不入。他才恍然,史艳文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了他和狗。

他好像又忘了。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的呢?这病会越来越严重吗?是不是有一天,他会彻底忘记经历过的一切,忘记那些熟悉的面容,忘记那些喜怒哀乐,忘记爱的人,最终忘记自己,忘记这个世界?

他拉着狗回家,在柜子里翻找着,最终在旧皮箱中找到了一个笔记本,他想要给自己写个备忘录,写上自己的名字,这里的地址以及联系电话,笔尖停顿在泛黄的纸页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点,他发现他已经写不下去了。

因为家里已经没有可以接电话的人了。

眼泪模糊了视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心情,想想干脆把房子画下来吧,一低头才发现纸上已经被写满了潦草的名字,史艳文。

他……手指颤抖着在名字上摩擦着。

史艳文,这三个字,怎么感觉有些奇怪?史艳文,是什么人来着?男的女的?长什么样子?自己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我怎么在这里?发现了什么事?怎么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怎么这里有条胖狗?这狗也太胖了,养它的主人怎么不好好喂养,这简直就是虐待,这也太可怜了。

呃……我好像,有什么事忘记了,是什么呢?哎呀我……一点都想不起来,是跟谁有关?

他站起身,猛地推开门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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